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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与河西的故事第99章 赤地千里饥肠迫 弱妇孤寻野藕生

福缘大队的春天是被饥饿的牙齿硬生生啃出来的。

不是燕子衔泥呢喃唤醒的。

不是东风拂面温柔吹开的。

是几百张干裂的嘴唇在黑夜里咂摸空碗的细微声响。

是孩子们抓着母亲干瘪乳房发出的无助呜咽。

是汉子们蜷在草堆里吞咽口水的咕咚声——这些细碎而磨人的声响。

像一群饿极了的蚂蚁顺着土墙缝隙悄悄爬行沿着枯竭的田埂缓缓滚动。

终于把冻土啃出了第一道希望的裂纹。

南三河早已成了一条僵死的长蛇。

河床裂开无数巴掌宽的口子最深的能塞进半条胳膊边缘卷起焦黑的土皮像被野狗啃剩的骨头。

太阳一晒那些裂纹就发出咔吧咔吧的响声仿佛大地在疼痛中磨着牙。

最后一点水汽早在去年深秋就被抽干了连河底的螺蛳壳都裂成了碎片白花花地铺着像撒了一地的碎瓷片。

河西的村落无精打采地趴在枯黄的芦苇荡里像一群瘦骨嶙峋的狗。

土坯墙被晒得褪了色露出里面的麦秸风一吹就簌簌地往下掉渣。

多数人家的烟囱已经三天没冒过炊烟了窗纸破了窟窿露出黑洞洞的窗棂像是失明的眼睛。

庞世贵那张被羞愧和茫然侵蚀得千疮百孔的脸终于从大队部的门槛后彻底消失了。

他缩回贫协代表的身份时脊梁是弯的脚步是飘的像一片被虫蛀空的枯叶风一吹就贴地翻滚。

他把福缘大队这片焦灼的烂摊子——几百张被饥饿折磨得发青的脸庞几十亩龟裂得能塞进拳头的土地还有仓库里那口能照出人影的空粮缸——一股脑儿推给了王太原和于泽英。

王太原是在姬家集街上长大的骨子里带着集市人特有的精明: 眼睛像秤星能掂量出一分钱的轻重; 手脚像算盘珠拨得快落得稳。

他那张方脸被日头晒成了酱色颧骨上嵌着两团常年风吹日晒的红晕像贴了两块晒干的枣皮。

于泽英的根扎在小姬庄旁边的泥土里跟姬忠楜一家在同一个生产队刨了十几年食。

她脸上总带着风霜刻出的坚韧眼角的皱纹像田埂上的裂纹深却齐整。

从妇女主任的位置上走上来时袖口还沾着各家灶台上的灰烬——有麦秸烧的白灰有玉米芯烧的黄灰还混着点锅底的黑灰像一幅生活的拼贴画。

新官上任没有半点红绸子裹着的喜气。

王太原蹲在姬家那被灶烟熏得油黑的土墙根下脊梁弯得像张拉满的弓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墙皮上的烟渍。

于泽英坐在虞玉兰那张吱呀作响的破竹椅上竹片硌得屁股生疼她却一动不动眼睛盯着地上爬过的一只蚂蚁——那蚂蚁扛着粒比自己大两倍的草籽爬三步退半步执拗得让人心头发酸。

空气里飘着菜滩糠的酸腐气像发馊的泔水钻鼻子刺喉咙。

还有股若有若无的药味是大女儿巧女的风湿膏药熬出的苦香混着二女儿永英心脏病药渣的涩味缠绕在一起成了贫穷独有的味道——闻着让人心慌却又不得不使劲闻因为这味道里好歹还有点的气息。

日子……难熬啊。

虞玉兰佝偻着腰背脊弯得像座被积雪压垮的小桥每块骨头都在咯吱作响。

她说话时下巴几乎要抵着胸口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干涩得像两片枯叶在搓磨。

我这把老骨头喘口气都像拉破风箱呼哧呼哧的……那些不会办事的人把好好的政策念走了样! 共产党救过我的命当年我肺痨咳得快断气是解放军卫生队的大夫守着我三天三夜把我从鬼门关抢回来的! 这恩情……我老婆子记到骨头缝里! 饿死、累死怨不得旁人就怨那些不会办事的人把好事办成了闹心的事! 昊文兰坐在婆婆旁边的小板凳上怀里抱着不满两岁的永海。

永海瘦得像只脱了毛的小猫胳膊腿细得能数清骨头可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黑葡萄似的正睁得圆圆地看着娘的脸。

昊文兰自己早已瘦脱了形曾经红润饱满的脸颊凹陷下去。

像被谁用手挖了两个坑颧骨支棱着。

像两片晒干的瓦片衬得那双杏眼愈发的大里面盛着的不是往日的清亮。

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像积了雨水的老井风一吹全是涟漪。

自打接连生了几个孩子又在这饥荒年月里苦熬她的身子早被掏空了。

去年在田埂上接连三次晕倒不省人事像截断了线的稻草人。

大夫来瞧捏着她的手腕子半天最后摇摇头说: 是饿出来的眩晕症身子油尽灯枯就剩点火星子在跳了。

此刻她没说话一只手无意识地拍着怀里的永海手掌瘦得能看见青色的血管像老树根盘在手上。

姬忠楜闷头坐在门槛上手里捏着根枯草茎手指关节粗得像老树根被岁月磨得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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