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闲客中短篇小说选集四一花独放十五262
一花独放(十五) 市礼堂的掌声与镁光灯的灼热如同退潮般消失在车窗外流淌的夜色里。
车子驶入熟悉的小区停稳在单元楼下。
崭新的电梯轿厢静默地矗立着不锈钢门映着路灯清冷的光像一个通往未来的、光洁而陌生的入口。
陈静茹推开车门初夏微凉的夜风带着草木清香拂面而来瞬间洗去了礼堂里残留的喧嚣与燥热。
她抬头望向四楼自家阳台的方向那里没有灯火只有一片沉静的黑暗。
但这份黑暗却比任何辉煌的灯光都更让她感到踏实。
她的根深扎在那片寂静的土壤里。
“妈我扶您上去?”杨帆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不用。
”陈静茹的声音平静无波径直走向那个崭新的电梯门。
感应灯亮起光洁的门无声滑开。
她走进去按下“4”键。
轻微的失重感传来轿厢平稳上升几乎听不到噪音。
几秒钟后“叮”的一声轻响门开了。
楼道里感应灯的光线柔和地铺开。
她走出电梯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门内是熟悉的、带着墨香与植物气息的沉静。
她没开大灯只拧亮了玄关处一盏小小的壁灯。
昏黄的光晕温柔地漫开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她换了鞋没有停留径直走向阳台。
推开阳台门更深沉的寂静拥抱了她。
城市的微光透过玻璃窗给窗台上的花草们镀上一层朦胧的银边。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精准地落在那盆伤痕累累的玉树母株上。
它沉默地立在陶盆中主干上那道深褐色的断口疤痕在微光下依旧清晰。
就在那疤痕下方靠近土壤的地方几天前还如米粒般微小的嫩绿芽点此刻竟已悄然舒展成一片小小的、油亮的叶子!虽然只有指甲盖大小却饱满挺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顽强而纯粹的生命光泽像一颗沉静的绿宝石无声地宣告着不屈与重生。
陈静茹在藤椅上缓缓坐下。
身体陷入柔软的垫子一股巨大的疲惫感才后知后觉地从四肢百骸深处弥漫开来。
颁奖典礼上的强撑面对镜头的镇定发言时的全神贯注此刻都化作了沉重的铅块。
她微微合上眼靠在椅背上任由寂静包裹。
只有胸腔里那颗疲惫的心脏在沉静中一下下有力地震动。
不知过了多久客厅传来极轻微的开门声和脚步声。
是杨帆他终究还是不放心跟了上来。
他没有开灯借着阳台透进来的微光轻手轻脚地走到阳台门边。
他看到母亲合眼靠在藤椅里清瘦的侧影在朦胧光线下显得异常单薄而疲惫。
他停住脚步不敢打扰目光也落在了那盆玉树上落在了那片在暗夜里倔强闪烁的新生绿叶上。
一股混杂着心疼、敬佩和无比复杂情绪的热流涌上心头。
他默默地退了出去。
夜更深了。
城市的喧嚣彻底沉寂。
陈静茹在藤椅上醒来身上不知何时被轻轻盖了一条薄毯。
她动了动有些发僵的脖子目光再次落在那片新生的绿叶上。
在绝对的寂静中一种奇异的、无声的对话仿佛在展开。
那沉默的玉树那崭新的伤痕那挣扎而出的新绿都在向她诉说着什么。
她缓缓站起身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走到书桌前。
铺开一张素白的四尺整宣镇纸压好。
墨在砚台里早已干涸她拿起墨锭注入少许清水开始一圈圈、缓慢而坚定地研磨起来。
细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某种古老的仪式也像心绪沉淀的过程。
墨香渐渐氤氲开。
她提起饱蘸浓墨的笔。
这一次没有半分犹豫。
笔锋落下如老松盘根饱蘸焦墨的线条在纸上虬劲有力地铺展开勾勒出沉默而厚重的山峦根基。
那根基深扎于纸面底部带着大地的沉稳与沧桑。
笔锋在根基之上陡然转折枯笔疾走拉出如刀刻斧劈般的嶙峋山体断崖峭壁沟壑纵横处处透着风霜雷电的侵蚀与时间的重量。
浓墨与飞白交织干涩处透出纸的筋骨嶙峋处带着无声的呐喊。
整幅画面只画山。
一座沉默、厚重、伤痕累累却顶天立地的山。
没有树木没有飞鸟没有流水。
只有山。
饱经沧桑却岿然不动。
她画得很专注手腕沉稳呼吸深长。
汗水再次浸湿了她的鬓角但她浑然不觉。
当最后一笔枯墨扫过峭壁的顶端她搁下笔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仿佛将这一生的风雨将礼堂的喧嚣将儿子的依赖与背离将邻里的怨怼与掌声将所有的荣耀与疲惫都深深沉淀、凝聚最终化作了眼前这座沉默的山。
她凝视着画中那座伤痕累累却无比坚实的山峰久久不动。
昏暗中只有她的身影和那座墨色淋漓的山在寂静中无声对峙又浑然一体。
客厅里杨帆并未睡去。
他坐在黑暗的沙发上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沉思的脸。
邮箱里躺着几封海外猎头和国内朋友的回复邮件大多委婉或直接地表示了职位暂无空缺。
失业的阴霾并未散去现实的生存压力依旧沉重地压在肩头。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目光无意识地投向阳台的方向。
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映着母亲凝立作画的沉静剪影。
那剪影像一株扎根在悬崖上的老松沉默地对抗着风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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