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微风第2章 搁浅的四月天
陈武桢在话亭锈蚀的按键上把柳晴雯的手机号磨成了疤——那串数字越亮照得他校服上的补丁越灰。
删空的QQ相册里系统残留的缩略图像块揭不掉的创可贴底下是青春期未能完成的自愈。
…… 晚春的雨气在话吧塑料棚顶凝成水珠啪嗒滴在陈武桢的颈窝。
他攥着那张反复粘贴的纸片——边缘浸染着工程铅笔的灰印像是揣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八点零三分话亭排队的队伍消散正是柳晴雯睡前泡脚的黄金时间。
他拔下生锈的硬币卡口塞进磨出银边的IC卡指尖悬在油腻的金属按键上喉咙里像堵着团晒干的海绵。
“嘟…嘟…” 心跳声在狭窄隔间里放大震得铁皮顶棚嗡嗡作响。
棚顶的惨白灯光打在他额角的冷汗上反射出水渍似的油光。
昨夜那句“这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他”像块碎玻璃在他胃里搅了整晚——糖衣太薄内里的尖刺扎出血珠。
“喂?”柳晴雯的声音劈开电流杂讯涌来裹着浴室氤氲的水汽。
“你…你上次说的那个校园讲座…”陈武桢的声带像生锈的铰链“后来去了吗?”话刚出口他就想咬舌。
又是这种笨拙的开场白像在泥潭里拔脚的驴。
电话那头传来杯盏轻碰的脆响。
“去了呀”她尾音扬起明快的调子像跳跃的光斑“赵教授真厉害!PPT做的像时尚杂志!”背景隐约有女声笑道:“晴雯又在吹她的精神导师啦——” 陈武桢蜷起抵在隔板上的指节。
水泥墙的凉意渗进脊椎。
又是这种俯视的语气仿佛她站在校园剧场聚光灯下向观众分享见闻而他缩在台下阴影里仰着头。
“是…是吗。
”他挤出干瘪的回应。
此刻他多希望那阵女声能多延宕半秒会不会有人打趣一句“查岗的来啦”?可惜笑声戛然而止像被剪刀裁断的丝线。
“你呢?工图画完没?”柳晴雯的问话裹在毛巾摩擦头发的窸窣声里漫不经心得像掸去衣襟上的灰。
陈武桢盯着隔板上褪色的刻痕——“问世间情为何物”。
那是上周他等柳晴雯回电时无意识刻下的。
“快…快了。
”他艰难地吞咽。
画板上那些歪扭的轴承剖面图在她光鲜的暗房技法面前廉价得像废品站回收的零件。
他几乎能看见电话那端的场景:乳白色台灯照亮她剥开的橘子瓣汁水在灯下凝成金蜜色而他的汗水正顺着额角滑进校服领口洇开深灰的污迹。
“前天去旧书摊淘到本绝版影集!”她的声音突然跳跃起来像琴键上滚落的亮音“里面的布列松真迹你肯定喜欢——” “我…我上次去旧货市场”他脱口打断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急切“看见台海鸥胶片机才八十块…”话出口才觉可悲。
八十块是他食堂打杂三周的工钱却是她一顿西餐厅的牛排。
电流声骤然吞噬呼吸。
那短暂的死寂里陈武桢听见自己碎裂的声音:初三时那个在煤渣跑道上一骑绝尘的少年那个攥着她三十六封来信在复读班伏案狂书的身影正被这间污浊的话亭绞成齑粉。
而那个曾为他一句鼓励咬唇落泪的少女如今站在布列松的艺术殿堂前随手抛给他一粒沾着尘土的面包屑。
“旧相机挺好呀。
”柳晴雯的附和像根羽毛落下轻得听不出情绪。
背景音里有人喊:“晴雯!洗衣粉借我!” “要熄灯了。
”她的呼吸擦着话筒掠过“先这样?” 电话挂断的忙音冲出听筒时陈武桢的拳头狠狠砸向隔板。
“情为何物”几个字被震落一地墙灰。
他佝偻着腰挤出话亭早春的风吹透汗湿的旧棉衫。
橱窗里诺基亚新机的广告屏亮得刺眼银光流淌中映出他布满红丝的眼睛——那里面烧着卑微的火火里淬着个被自己亲手埋葬的幽灵。
周六正午的蓝月亮网吧弥漫着泡面与汗水发酵的酸馊气。
陈武桢蜷缩在07号机前屏幕幽光照亮他下巴上熬夜冒出的脓痘。
QQ列表里“柳晴雯”的头像顽固地灰着像枚钉死在夜幕上的月亮。
光标悬在对话框他反复删改着那句“昨晚讲座真有意义”最终还是退格清空——文字世界里他本是挥斥方遒的将军此刻却守着座空城。
他点开空间相册。
缓存中的像素缓慢堆积成影绿衣少女蓦然撞入眼帘:柳树新芽颜色的旧棉衫马尾辫扫过肩头时带起的弧光图书馆窗边咬笔头露出的半粒虎牙。
微小的细节被他眼睛嚼碎又重组在油腻的显示屏上镀了层圣光。
邻座室友探过头:“桢哥这姑娘虎牙真甜!”鼠标惊惶地划过关闭键终究停住。
陈武桢嘴角扯出个模糊的弧度像默许了某种光荣的僭越。
那一刻网吧劣质音响炸裂的游戏音效忽而遥远他听见五年前柳晴雯撕下作业本写信的沙沙声。
信纸变成电波横格纸皱痕化作电话卡磨损的银边不变的唯有单恋发酵的微醺。
可幻梦总被现实刺穿。
暮春的雨絮黏在“蓝月亮”网吧的窗玻璃上洇开一片昏黄的光晕。
陈武桢蜷在06号机前汗湿的后背紧贴着人造革椅背渗出的凉气。
QQ空间里新上传的相册赫然陈列着三张柳晴雯的笑靥——图书馆窗边咬着笔杆的虎牙特写、樱花树下拢着马尾辫的回眸、暗房红灯里举着胶卷的侧影。
他给相册命名《人间四月》像在沙地上画出一个潦草的禁区等着那个真正的主人在上面踩下确认的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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