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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浪翻滚三十年第28章 风没把人吹散

那个黄色的牛皮纸信封像一片在南方浸透了梅雨又被烈日晒干的枯叶带着一股尘土与远方的味道躺在陈景明的手心。

邮局的人说这信在路上耽搁了很久辗转了好几个地方才送到。

陈景明的手指有些发抖。

他能感觉到信封发脆的触感像一碰就会碎掉的旧梦。

他没有回宿舍而是拐进了教学楼后那片枯寂的小树林。

冬日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只觉得手里的信像一块烧红的炭火。

他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

不是上次那种干净的稿纸而是从某种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张边缘带着不规则的毛边一角还有一小块被火燎过的焦黑痕迹。

王强的笔迹比上次更加潦草仿佛是在极度疲惫或颠簸的状态下写就的字与字之间挤得密不透风带着一种挣扎求生的力道。

“景明娟儿: 见信如晤。

前天夜里我们住的板房宿舍着火了电线老化。

火不大但乱成一团所有东西都烧得差不多了。

我什么都没拿就抢出了娟姐给的那个录音机还有你上次寄来的那叠‘非课本笔记’。

妈的那是我在这边最宝贵的东西。

现在我们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刚搭好的工棚里四面透风。

工资还是没拿到手。

工头说开发商的钱没下来让我们等着。

等着等着等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有时候真想跟他们拼了但又想起老校长按下的那个血指印想起你说‘不能忘了为什么要上山’。

我不敢烂掉我怕对不起你们。

我每天晚上都躲在被子里听录音机里刘老师讲课听你在‘无钟教室’里讲水浒。

听着听着就好像没在深圳没在工棚就坐在老家那棵大槐树底下风吹过一身的麦子味儿。

你信里写的那句话【我们回来过】我好像有点懂了。

人回不去心回来就行。

对吧? 放心我还没输。

只要梦里还能看见那片麦田我就不是真输了。

王强” 信的末尾没有再画那个缺角的笑脸。

取而代-之的是一滴浸透纸背、已经干涸的深色印迹分不清是泪是汗还是别的什么。

陈景明把信纸缓缓折好贴在自己胸口隔着粗布校服那纸张边缘的焦黑仿佛还带着遥远火场的余温烫得他心脏一阵紧缩。

那一刻他眼前那熟悉的冰冷词条没有如瀑布般涌现。

万籁俱寂中只有一行从未见过的、散发着微弱光芒的金色标签缓缓浮现像黑夜里唯一的星。

【被遗忘者正在说话】 那一夜陈景明没有睡。

他点着蜡烛翻开那本越来越厚的“非课本笔记”在最后一页用尽全身力气一笔一划地补写道:“王强没烂掉。

他还活着。

他还记着我们的麦田。

” 第二天是周一早自习的晨读课。

朗读声像单调的潮水在压抑的教室里涌动。

班主任双手背在身后像一尊移动的石像在过道里来回巡视。

当他走到陈景明身边时陈景明突然站了起来。

整个教室的读书声戛然而止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他充满了惊愕和不解。

班主任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陈景明你干什么?坐下!” 陈景明没有坐下。

他举起了那本“非课本笔记”像举着一面旗帜。

他没有看老师目光扫过一张张同学的脸然后他用一种平静却足以让每个人听清的声音朗读了王强信中最朴实也最沉重的那句话: “只要梦里还能看见那片麦田我就不是真输了。

” 话音落下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连窗外的风声都仿佛被掐断了。

班主任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正要厉声呵斥却见另一个身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是李娟。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从书包里拿出那本被翻得卷了边的《新华字典》翻到最后几页空白的附录对着全班同学一字一句地说:“我也想在这上面写点课本以外的东西。

”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枚钉子钉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死寂被打破了。

后排一个男生低声说:“我也……我也想加入。

” 班主任张了张嘴那句“反了你们”到了嘴边却看着那一张张倔强而明亮的年轻脸庞最终化作一声复杂的叹息转身走出了教室。

那个周末陈景明一个人回了梁山村。

他没有回家径直走向村口那棵老槐树。

冬日的槐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像一只伸向天空的苍老的手。

他凭着记忆在盘结的树根旁挖开冻得僵硬的泥土。

那个他们当初埋下的铁皮糖盒被挖了出来已经锈迹斑斑。

打开盒盖一股潮湿的霉气扑面而来。

里面那张写着誓言的纸已经被湿气侵蚀得不成样子字迹模糊唯有当年李娟划破手指按下的那个血印和半张被水泡烂的“豹子头林冲”水浒卡还顽强地保留着一点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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