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头册第43章 地契变白银
林闻轩的手指抚过那张泛黄的桑皮纸地契墨迹已渗入纤维深处如同林家三代人的血脉扎根于这片土地。
这是云山县东郊三十亩水田的契书曾祖父当年用两担粮食换得祖父靠它供养父亲读书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轩儿这是咱林家的根再难也不能卖……” “少爷三思啊!”福伯颤巍巍跪在青石板上灰白的头发在晨风中乱如枯草。
老仆额头顶着地肩胛骨在粗布衣衫下剧烈耸动“老爷在世时说过这地是林家命脉卖了它咱们在九泉之下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林闻轩背对着老仆目光死死钉在窗棂外那方灰蒙蒙的天空。
县衙后院的腊梅开了冷香被湿重的雾气压着怎么都散不出去。
“赵大人昨日又问了冰敬的事。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在砂纸上磨过“若这个月再凑不齐明年考评便是个‘劣’字。
福伯一个得了‘劣’的县令在云山这种地方活不过三年。
” 不是被上司寻个由头罢官就是被地方豪强吞得骨头都不剩。
这句话他没说出口但跪着的老仆听得明白。
云山县衙前那棵歪脖子树上五年来吊死过三任县令。
福伯的哭声闷在胸腔里变成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想起一个月前那个雨夜少爷从赵德柱的接风宴回来官袍下摆溅满泥浆脸上挂着彩——不是被打而是亲自搬石头填堤坝缺口时摔的。
那夜少爷在书房坐到天明宣纸上反复写着“民瘼”二字墨迹深深浅浅如同他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老奴……这就去办。
”福伯终于爬起来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
他转身时腰背佝偻得厉害仿佛不是去当铺而是去赴死。
暗流涌动的交易 “德润堂”的招牌在黑漆门面上泛着幽光这是云山县唯一能吞下三十亩水田的当铺。
穿酱色绸衫的王掌柜验看地契时眼镜后的目光毒蛇般缠上来。
“林县令真要死当?这可是上好的水田。
”王掌柜的指甲划过契书上的红印“按市价该值四千两但眼下年景不好佃户都跑光了……” 福伯梗着脖子:“这是祖产!若不是急用断不会……” “三千两。
”王掌柜截断话头食指在算盘上轻轻一拨“现银交割今日便可提走。
” 屏风后忽然转出个人影青缎长袍的衣角绣着暗纹正是中间人贾先生。
他笑吟吟按住欲发作的福伯:“王掌柜林大人可是为民操劳才落到这步田地。
这样三千五百两就当结个善缘。
” 福伯瞳孔骤缩。
贾先生出现在这里绝非巧合这分明是赵德柱设的局——逼着少爷贱卖祖产再通过当铺把钱过一道手最后那三千两“冰敬”银子转个圈又回到了赵德柱的私库。
“我们卖!”福伯咬碎一口牙。
他想起少爷今早出门前将一枚私印塞进他手里:“若他们压价到三千两以下宁可不卖。
”可少爷不知道这些吸血蛀虫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不给。
银票交接时王掌柜状似无意地嘀咕:“听说江安府通判的缺空出来了梅巡抚最讨厌穷酸秀才……”福伯点钱的手一顿突然明白这不仅是勒索更是投名状——赵德柱要确保林闻轩踏上这条船前先自断退路。
血色黄昏 林闻轩盯着桌案上簇新的银票鼻尖萦绕着桐油墨的腥气。
三百两一张整整十张摞起来还没有他昨夜批的案卷厚。
“少爷老奴有罪……”福伯又要跪被他一把托住。
老仆掌心全是搬银箱时勒出的血痕那些赵德柱派来的衙役连个马车都不肯借。
院外忽然传来凄厉的哭喊。
祖孙俩冲出门见孙寡妇抱着个血淋淋的布包跪在街心身后跟着群义愤的乡民。
“青天大老爷!赵县丞的小舅子强占民田把我儿打残了!”妇人额头结着暗红的痂是上月撞柱鸣冤留下的。
此刻她抖开布包里面裹着只断手手指还保持着抓握泥土的姿势。
林闻轩胃里翻江倒海。
那三十亩水田的新主人正是赵德柱的连襟。
“赶走!惊扰县尊大人清净!”钱师爷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指挥衙役驱散人群。
他转身时对林闻轩挤挤眼:“大人放心刁民闹事掀不起风浪。
” 林闻轩攥紧袖中的银票。
这些轻飘飘的纸突然重得要把他的胳膊拽脱臼。
他想起孙寡妇儿子去年秋闱时还来衙门请教过八股文那少年说:“父母官清如水明如镜晚生也想做这样的好官。
” 夜宴杀机 赵德柱的私邸张灯结彩丝竹声隔着三重院落都能听见。
林闻轩捧着装银票的紫檀木匣穿过回廊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
“闻轩来了!就等你这主角呢!”赵德柱亲自迎到月洞门前热络地揽住他肩膀。
厅内觥筹交错本县豪绅几乎全数到场盐商薛百万正搂着歌姬喂酒。
当银匣呈上时满堂喧嚣骤然静止。
赵德柱用杯盖拨弄银票的沙沙声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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