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英雄谱第160章 方寸王畿
成周王城笼罩在一片湿冷的死寂中。
连绵数日的寒雨并未涤荡掉空气中那股深入骨髓的腐朽气息反而将其浸润得更加沉重粘稠无处不在。
雨水沿着宫殿巨大而繁复的飞檐垂落形成无数道细密冰冷的水帘敲打着早已不复往日光泽、满是斑驳裂痕的瓦当发出沉闷单调的滴答声如同持续不断的哀泣。
太庙那高高的门槛常年被雨水浸润覆盖着一层滑腻、湿冷的青绿色苔藓触手冰凉粘滑宛如一块块永不愈合的陈旧疮口顽固地附着在这曾经神圣的基石之上。
空旷幽深的大殿内部寒气肆无忌惮地侵透每一寸空间沉重的木料、垂挂的布幔、肃立的礼器都沁着砭骨的凉意即便最华贵的丝绸裹体那凉意也如细针般不断刺入肌肤。
大殿深处九尊巨大的青铜鼎默然矗立鼎身繁复古老的饕餮纹与云雷纹被经年的香火和尘埃覆盖青铜的光泽黯淡如蒙尘的古镜唯有冰冷沉重的实体无言地昭示着它们曾象征的权力——那早已凋零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王座之下二十岁的姬扁静立着。
墨色的王服——本该象征着天子至高无上权威的朝服——沉重地贴附在他年轻而略显单薄的身躯上那份量远超过丝绸与织锦本身的厚重如同无形的锁链将他尚未强健的骨骼牢牢禁锢。
今天本应是周室新君的加冕大典。
然而眼前的一切却与想象中“九宾之礼钟鼓煌煌”的盛景截然相反甚至背道而驰。
没有宏大庄严的钟磬交响震彻寰宇没有列国诸侯衣冠楚楚、恭谨肃穆的朝拜身影更没有万民涌动、山呼海啸的敬仰欢呼。
相反一种压抑到令人窒息的死寂、一种深入骨髓的惊悸弥漫在每一缕潮湿的空气里。
昨日那骇人的喧嚣似乎仍残留在空旷殿宇的每一根梁柱之间在雕梁画栋上新添的裂痕里无声回响——那是联军铁蹄践踏宫道是重甲碰撞的铿锵是兵戈相击的刺耳锐鸣。
王城残破的宫门摇摇欲坠上面布满清晰的撞击痕迹那是被韩、赵两国的联军强行冲撞开来的伤痕。
他们是来“护送”王子颓的护送他来与姬扁争夺这张冰冷得如同棺椁的王座。
此刻虽然刀兵稍歇但那些簇拥在阶下、未曾退去的韩人赵卒们他们身上的甲胄散发着寒铁的冷气和淡淡的血腥与汗渍的混合味道。
他们的眼神犹如冰冷的钢针毫无敬意地扫视着这位即将成为天下之主的年轻人那目光中的轻蔑与漠视清晰得如同在审视路边的砾石或尘埃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残酷的现实:眼前这位“天下共主”的王冠其所附着的权柄已薄如脆弱的窗纸只需轻轻一戳便能令其彻底破裂。
王座的神圣在铁与血面前荡然无存。
“王上……”一个干涩沙哑、充满了疲惫与难以掩藏的恐惧的声音在过分空旷而冰冷的大殿深处艰难地响起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却又被四周浓重的寒意迅速吸收显得格外微弱。
那是垂垂老矣的大司徒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象征朝臣身份的玉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宽大的衣袖微微颤抖。
“吉时……已到了。
”他几乎是用尽全身气力挤出这句话尾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消散在穹顶之下。
“吉时?”姬扁——这个即将被冠以“周显王”庙号的年轻躯体在听到这两个字时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气并非只来自冰冷的石阶与湿重的空气更源自脚下的土地深处它穿透单薄的丝履如无数冰冷的钢针骤然刺入他的脚心沿着筋骨经络一路向上直抵脊椎尾端让他在瞬间感到一阵麻痹般的痛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湿冷腐朽的空气涌入胸腔带来一阵刺痛的冰冷感。
他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
足音落在冰冷光滑的黑色石阶之上在这空旷死寂的环境中竟然异常沉重清晰每一步都宛如沉闷的丧钟敲响回荡在冰冷的大殿四壁声声催心。
在他身侧仅有几位须发皆白、形容枯槁的王室宗亲和几位面容愁苦的大臣如同影子般簇拥着他。
他们身上宽大的朝服礼服如同挂在一根根腐朽的木架上空洞地飘荡着衬托出内里骨瘦如柴的身躯。
他们的脸颊凹陷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神中除了惊恐便是深不见底的忧虑与茫然。
他们手中本应庄重执持、象征礼仪法度的玉圭此刻却被其中几位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攥紧。
这几位重臣的目光在狭窄的视线范围里无声地、快速地碰撞、躲闪、试探彼此脚下小幅度地挪动只为争夺队列中那靠前一步的位置——那象征权力序列的半尺之地。
一个年老的大臣似乎腿脚不便在登阶时踉跄了一下。
就在这瞬间他身旁另一位稍显强健的大臣动作隐蔽而迅疾长袍下的脚尖极其自然地向前一步精准地踏中了前者的袍裾下摆。
暗影之中手臂的线条有一刹那的紧绷仿佛有股无形的撕扯力量生成衣袖发出极其细微的摩擦声紧接着是短暂的、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的低微喘息如同受伤的野兽在丛林中发出的痛苦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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