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英雄谱第120章 刑典之血
镐京的晨光竟能如此森寒。
姬满站在高耸的太社土台之上寒意并非仅仅来自料峭的春风更像由脚下冰冷的夯土直透骨髓。
这片昭王曾用以祭祀天地、誓师东征的土地如今每一粒被踩得坚实的砂砾似乎都幽幽发出不安的低诉。
远望城外一条细长蜿蜒却执着指向王都方向的队伍如匍匐巨蛇吐息正向着这周人心脏艰难涌动而来伴随风隐隐推送的绝望嘶鸣直抵眉间:那是远邑饥民的哀求是千里之外灾情的无声控诉。
“大王!”侍立身旁的上卿吉甫猛地出声声音低沉而急促指向另一个方向“您看南郊岐山!” 姬满猛地转头。
岐山之阳那本该沉寂于黎明暮色的方向竟也腾起了一片刺眼的赤红烟雾并不浓稠却透着决绝执着地向灰白天穹攀爬、弥散。
那是烽烟!是诸侯点燃的烽燧!它不再是先祖昔日用以传警御敌的信号此刻那血色烟柱熊熊升腾撕裂新一天短暂的平静灼烧着姬满沉重的内心——那是亲族封臣们蓄积已久的野心与反叛如毒藤般破土而出毫不掩饰地向王权索要权力。
脚下的土地似乎亦在震颤无声地呻吟。
四周的空气骤然紧绷如拉满的弦弓。
侍卫们的手不约而同紧握上了腰间剑柄骨节在朦胧晨光中微微泛白。
一股无形的重压如铅云沉沉覆盖了整个社坛。
先父昭王那个一生以金戈铁马丈量疆土、以煌煌武功塑造自己尊严的雄主当年也曾在此擂鼓聚兵剑锋所指四方慑服。
然而他最后的征途却是永远沉沦于汉水冰冷的波涛之中连同他那未曾熄灭的征服之火一起留下一个伤痕累累的帝国。
那些赫赫战功与显赫威名此时亦如眼前扭曲的烟柱般缓缓升腾、又旋即消散于冷冽空气里最终只留下空旷和死寂。
他铁腕所治终究未能换来真正的长久安宁。
“吉甫”姬满缓缓开口声音异常平静几乎抽离了所有情绪唯余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疲累“这些骚乱…真的只因新鼎初立人心浮动吗?”目光掠过台下跪伏如林的各级官吏扫过他们或惊惧、或茫然、甚至暗藏揣测的面孔。
吉甫这位历经昭王时代的老臣显然被姬满的疑问与口吻所慑。
他愣了一瞬眼中划过不易察觉的惊疑嘴唇翕动了两下才谨慎地躬身回应:“叛者…叛者自是以此为名然先王东征之威犹在大王只需效法先王再整六师……” “再整六师?”姬满打断了他声音骤然抬高锐利穿透沉寂“吉甫再征又是为谁而战?为寡人这王座之稳?还是为我镐京城外那些饥馑待毙的妇孺?”姬满的声音并非暴怒却沉如铅块掷地有声地砸在每个人心上“父王的铁骑踏过千山万水踏出的安宁在哪里?是城外哀鸿遍野的饥民?是烽火台上叛王的浓烟?还是一份需要无尽征伐才能换取的、朝不保夕的天下?” “大王息怒!”吉甫与身后群臣齐齐失色惶恐跪倒一片。
社坛之上只剩头顶那片阴翳的天空与姬满岿然孤立的身影。
晨风吹动姬满冕冠垂下的十二旒珠玉冰冷地撞击着姬满的前额。
那些昭王曾赋予姬满的教导与厚望如今竟似化为一道道无形而沉重的枷锁。
吉甫之言诚然是一片忠心也是这镐京城里绝大多数宗亲重臣心底共同的呼号——效仿先王的强横霸道挥戈荡平天下不谐之音。
然而每当姬满注视那张曾威震四方的昭王弓矢凝视它静静躺在祖庙幽暗角落的样子或偶尔于深夜聆听从诸侯邦国传来的悲泣哀鸣或面对城外难民无助伸出的枯槁双手……昭王以战止战的道路真的通向真正的“安宁”吗?战鼓所至固然能暂时摧垮敌酋的高墙但终究无法抹去镐京深宫庭院角落隐约飘荡的窃窃私语消解不了那些诸侯眼眸深处复杂难测的警惕与疏离更抚平不了四方田野里无数黎庶的怨艾与呻吟。
一场战争结束了不过为下一场动乱悄然埋下新的引线。
那些流淌的鲜血与损毁的家园只会滋养更多反叛的土壤。
这无休无止的循环征伐不过是将更大的不安强行灌注于疲惫不堪的天地之间。
此刻面对这内忧外患的危局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如沉雷滚过迷蒙天际在脑海中愈发惊亮——祸乱之根不在四方边鄙而在庙堂之内。
朝廷律法如一座巨大青铜鼎鼐其分量早已倾斜、崩坏!礼法本应如日月行天光耀万物令行禁止。
然而如今殿堂之上尊卑失序朝臣们依仗血脉特权肆意妄为诸侯封君视王命如废纸;殿堂之下黎民更是轻贱律法以弱肉强食为求生常理。
朝廷律法早已如同一具腐朽空壳。
这巨大的鼎身已布满斑驳裂痕无法承重天下。
鼎既不立纲常何存?纲常既坏这看似恢弘的王权殿堂又岂有稳固之基? 姬满目光掠过依旧伏拜的上卿吉甫望向他身后那一片在晨风中瑟瑟摇曳的乌发冠缨沉声道:“召伯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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