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灸鼻祖涪翁传第16章 破庙夜谈心魔初试
雨丝顺着庙檐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沾湿了程高的鞋尖。
他望着供桌上积了半指厚的灰又瞥向师父微驼的背影——那背影在摇曳的火光里忽明忽暗像极了去年冬夜江滩上被风卷得东倒西歪的渔火。
师父。
程高喉咙发紧话刚出口就被雨声吞了半截。
他舔了舔发涩的唇提高些声音:您...为什么选择隐居? 供桌前的身影顿了顿。
涪翁背对着他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银盒指节在雨雾里泛着青白。
庙外的雨下得更急了瓦片上的声中程高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是老树根在石缝里裂开的动静。
因为我亲眼看着《灵枢》《素问》在天禄阁大火中化为灰烬。
涪翁转身时眼角的皱纹里凝着层水光那时我跪在火前怀里揣着半本《难经》却救不出一本书。
他从怀里摸出块焦黑的木片边缘还带着火烧过的锯齿状缺口这是我从火场里扒拉出来的上面那句气归于权衡权衡以平是《素问·调经论》里的。
程高接过木片。
木片上的字迹被烟火熏得发褐却还能辨出笔锋里的刚劲。
他指尖触到焦木的纹路像触到了某段被烧穿的岁月——他忽然想起上个月在江边师父翻着残卷时说的话:医经不是纸是前人拿命堆出来的。
所以您才如此执着于复原医典?程高声音发颤。
涪翁没答话只是盯着木片上的字迹。
雨幕透过破窗渗进来在他脸上织出张水网。
医道不只是扎针开药。
他突然伸手指腹轻轻抚过程高掌心里的焦木是让每个被病痛啃噬的人能挺直腰杆活着;是让后世的医者不用跪在火前连半句话都抢不回来。
他的指节重重叩了下供桌震得积灰簌簌往下落你要学的不止是针法是这份——他按住自己心口守得住的责任。
王二狗缩在墙角拨弄干柴的手顿住了。
柳眉娘正把打湿的包袱往供桌下塞闻言抬起头发梢的水珠滴在青石板上地溅起颗小水钻。
涪翁突然起身银盒在腰间撞出轻响。
他从袖中取出枚银针针身映着跳动的火光泛着暖融融的金。
第三关心魔试炼。
他把银针递给程高闭眼静坐。
我以针引你气血你体内的恐惧、悔恨...都会翻出来。
程高喉头动了动。
他接过针时触到师父掌心的薄茧——和江边老渔夫的手一样粗粝却带着种烫人的温度。
怕么?涪翁问。
程高摇头可喉结还是不受控制地滚了滚。
他闭眼坐下后背贴着冰凉的砖墙。
银针抵在膻中穴的瞬间股热流顺着经脉窜遍全身。
先是闻到股苦药味很淡却勾着他往记忆里钻——是母亲床前的药罐是他十六岁那年守着药炉打盹时药汁漫出来的焦糊味。
阿高这味川芎要后下。
母亲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程高猛地睁眼却看见病床上的妇人正咳得浑身发颤血沫子溅在他刚开的药方上。
程小先生您开的方子...隔壁床的老汉欲言又止。
他扑过去摸母亲的脉指尖却触到片冰凉——那根本不是母亲的手是具尸体的手腕皮肤下的血管像枯死的藤蔓。
不是我!程高喊出声额头沁出冷汗。
幻境里的药铺突然烧起来火苗舔着药方他看见自己写的川芎三钱被烧得卷曲变成张嘲笑的脸。
是你害死她的!无数声音在耳边炸响是药铺老板的指责是邻居的叹息是母亲临终前那声没喊完的。
稳住心神。
涪翁的声音像根银针刺破了嘈杂的幻境。
程高浑身发抖却咬着牙把涌到喉头的呜咽咽了回去。
他想起在江边师父扎针时说的气守丹田;想起跟着师父翻山采药被毒蜂蛰得满脸肿时师父递来的那碗蓝根汤;想起昨夜在芦苇荡里师父碾开泥块露出铁屑时眼里那种我偏要把碎的拼起来的狠劲。
我不会放弃。
程高猛地睁眼泪水顺着下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里幻境地碎成了星子。
涪翁望着他发红的眼眶嘴角终于翘了翘。
他解开盘扣胸口的青铜印正泛着暖光针经·残篇三七个字清晰得像刚刻上去的。
程高盯着那枚印突然明白为何师父总说收徒是医道的命——那些残篇不是刻在铜上的是刻在每个肯把医道扛在肩上的人心里的。
真正的医者得先把自己心里的窟窿补上。
涪翁扣好盘扣声音轻得像片落在水面的叶你过关了。
庙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
王二狗凑过来递上块烤干的炊饼手指却偷偷戳了戳柳眉娘——刚才程高喊不是我时这小子的脸白得跟供桌上的蜡烛似的。
柳眉娘没理他只是望着程高发红的眼尾把怀里的干布又往他手边推了推。
涪翁走到破窗边雨雾里的山林像浸在墨汁里。
他眯起眼看见道黑影闪过竹丛鞋底沾着的泥点在青石板上留了串淡痕——是墨先生的人。
那影子消失在雨幕里时涪翁摸了摸腰间的银盒指腹擦过盒盖上的云纹。
该走了。
他转身拍了拍程高的肩雨停了。
王二狗蹲在门口系草鞋突然指着台阶下喊:师父! 这儿有张纸! 涪翁弯腰捡起。
纸被雨水泡得有些软却还能看清上面的字迹——是吴县令的官印和那句县学有请的开头。
他捏着纸角的手顿了顿抬眼望向来路。
雨幕里的山林还在泛着青像块被水浸了千年的玉藏着些说不出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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